要學出一個有知識的樣子,不能再回去種地,也不能像我一樣打工吃苦
“今天的付出是為了明天的回報,如果不是為了明天的回報,也不可能有今天的付出,這是一個道理。”
在光明的前途到來之前,韓培印能夠忍受很多事情。
他的工作都是純粹的體力活。有時,他需要甩開膀子,用鐵锨一下下地把沙土鏟到幾乎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卡車拖斗里;有時,他需要站在拆遷的廢墟上,一榔頭一榔頭地把一間房屋慢慢砸成瓦礫。而這些讓他腰酸背痛的活計,能給他帶來每天50元的收入。這就是兒子勝利學費、生活費的來源。
到了晚上,他又要和其他9名工友合住在城中村的一間房子里,外墻裸露著紅色的磚塊,屋里則是一張幾乎和地板同樣大小的大通鋪。10個人就這樣并排躺在上面,枕著磚頭,蓋著五顏六色卻同樣灰撲撲的被子,度過一個又一個夜晚。
“這房子省錢,一個月大家攤下來才二三十塊錢。”韓培印說。
省下來的錢,他都留給了兒子。可即使這樣也不夠,他常常需要借錢。在兒子上學的4年里,親戚、朋友、老鄉,他幾乎把每個可能的人都問遍了。
李軍虎在紀錄片里拍攝了一次借錢的過程。韓培印走進一間同鄉工友的宿舍房,幾個人正擠在大通鋪上準備睡覺,老韓笑呵呵地湊了上去:“我娃要交學費呢,我沒掙到錢,看你能不能借給我30塊錢?”
一個還沒來得及躺下的年輕人撓了撓頭,說:“我也沒錢,昨天干活沒給錢。”
“那你看看還有誰有錢嗎?多少都可以。”韓培印絮絮地說著,“關鍵是娃來了,沒辦法。”
他沒有等到回答,那個年輕人已經迅速地鉆到被窩里了。大通鋪上的同鄉們每個人都用被子蒙著腦袋,再也不看他一眼,也沒有跟他說一句話。
“太尷尬了。”李軍虎事后回憶說。
可韓培印繼續站在那里,臉上帶著不知所措的訕訕的干笑。
那天晚上,磨了幾個人之后,他最終跟一位老鄉借到了10元錢。老韓接過那張皺巴巴的鈔票,馬上掏出自己那個黑色的小本子,在空白處把賬目記下來。
“借點還點,還點借點。”他一邊寫一邊說,“等還錢的時候,我再把它們劃掉。”
在本子發黃的紙頁上,那些被劃掉的賬目,就顯眼地穿插在他關于人生的感悟文字中間,占據了大量的篇幅。
可他依舊是充滿樂觀的。坐在大通鋪的床上,他對著李軍虎的攝影機笑呵呵地說,希望兒子在大學里能好好學習。
“要學個一技之長,做出一個有知識的樣子來。”他的臉上帶著止不住的自豪神氣,“不能再回去種地,也不能像我一樣在這里打工、吃苦。”
當他終于湊夠了兒子一個月的生活費時,他就會打電話讓兒子騎車過來。
“這里一共是200,一個月夠不夠?”韓培印一邊說,一邊從兜里掏出了換好的兩張整錢。想了想,他又把兜里剩下的零錢全部塞到了兒子手里:“一共是220,夠不夠?”
“給我200就夠了。”韓勝利說著,又把零錢塞回了父親的手里。
“我花不了多少錢,一天四五塊,一個月最多150……”韓培印說,“你在學校別吃得太差,當然,也別吃得太好了。”
說這些話的時候,父子倆坐在那張大通鋪的床沿上。韓培印從一個紅色的塑料袋掏出了從家里背來的蘋果,說是“你媽非要給帶的”,又問問兒子有沒有考過英語四級,有沒有學好專業課。
另一些時候,他會拿出自己的小本子,翻開自己寫下的內容,給兒子念幾句勵志的話:“今天的付出是為了明天的回報,如果不是為了明天的回報,也不可能有今天的付出,這是一個道理。”
“勝利我兒,你每天都有二三十元的付出。”念到這里,韓培印停下來,扭頭看看兒子,“你想你這交學費一年4000多、住宿費800,加上書本費,一年下來就是……”
停了幾秒鐘,因為算不清楚,韓培印又扭過話頭,繼續說道:“頭一年你交了7000多元,第二年連生活費下來,八九千,將近一萬元呢!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大概一算,平均一天二三十塊錢的付出……”
在他的身旁,韓勝利一直坐在床頭,安靜認真地聽著,一句話都沒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