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出具的發票疑點重重

　　因突發心肌梗死，段先生在門頭溝區醫院做了3個心臟支架，術后病情不但不見好轉，反而還加重了。經檢查發現，植入他心血管的支架不僅長滿了“毛刺”，其中兩個還出現了斷裂，段先生的健康受到了嚴重威脅，于是，他將門頭溝區醫院告上法庭。

　　庭審中，他又意外地發現，經銷商北京天泰嘉業科技有限責任公司(以下簡稱天泰嘉業)提供的支架條形碼竟然與生產廠家的不符，而就在段先生準備將天泰嘉業追加為被告時，天泰嘉業卻突然注銷，不知去向。

　　目前，段先生正在等待法院的判決，他仍在天天奔波，尋找支架的來源，他說：“我就是死了，也得死個明白吧！”

　　病發

　　心肌梗死植入支架

　　每天出門前，45歲的段先生總是習慣性地摸摸褲兜：“4年來，這藥從沒離開過身。”他拿出標有硝酸甘油的藥對記者說。緊隨其后的兒子小段手里拎著一個大袋子，里邊裝著一大堆貼著各種藥名的小瓶子。

　　時間回到2006年5月24日晚7時許，家住門頭溝的段先生剛剛吃過晚飯，正要坐下來看新聞聯播，突然感到胸口一陣陣發悶，很難受。于是，他打算到床上躺下來休息一下。

　　段先生雖然患有血壓高，可心臟并沒有問題，于是，他也沒有太在意。不久，他又出現了胸疼，很快就疼得大汗淋漓，家人見狀不敢怠慢，急忙將他送到附近的門頭溝區醫院進行救治。

　　很快，醫生檢查后確診為心肌梗死，并在一個星期后，也就是2006年5月31日上午，為段先生實施了心梗手術，安裝了3個支架。

　　2008年5月12日，段先生再次出現了胸悶、胸疼難耐的情況，于是，他趕緊服用硝酸甘油，緩解病痛。誰知，服藥后病情不但沒有緩解，反而又出現了全身無力、嘔吐不止的情況，家人趕緊叫來120急救車，將他送到了305醫院。

　　在醫院，段先生第二次接受了心梗手術，安裝了第四個支架。

　　驚愕

　　3個心臟支架長了“毛刺”

　　2008年10月28日上午，段先生陪愛人到門頭溝區醫院看病，在這期間，段先生突然感覺心臟像針扎一樣疼痛，很快他臉色慘白，滿頭大汗。段先生的愛人見勢不妙，急忙喊來護士，將段先生送到了急救室。

　　迅速趕來的醫生立即為段先生進行了檢查，發現段先生病情危險。

　　記者看到門頭溝區醫院的病歷中有一張病危通知單，上面寫著隨時有生命危險，“也就是說當時醫院就下了病危通知書。”段先生的愛人說，來時還好好的，一下子就不行了，顧不得自己的病，她中斷輸液一刻不離地守在段先生的床邊。

　　很快醫生告訴段先生的愛人這里治不了，要立即轉院。當天，305醫院也給段先生下達了病危通知書。幾天后，病因查出，段先生在門頭溝區醫院做的3個心臟支架已經長滿了“毛刺”，致使血管變得更加狹窄，從而，導致他頻繁出現胸痛。

　　記者從305醫院調取了段先生當年的病歷，上面寫著：“急性下壁心肌梗死”、“患者前降支支架內可見毛刺現象，考慮血栓可能性大”等。

　　據段先生講，他聽到這個消息非常驚愕，根本不敢相信這個結果，于是，請來專家會診，也證實了醫院的檢查結果。記者從門頭溝區醫院出具的資料上看到，使用藥物涂層的支架內出現“毛刺”的情況為0.5%至2.3%，以目前的醫療技術手段還不能完全避免。

　　無奈

　　為保命每天要吃十幾種藥

　　段先生說他現在完全生活在死亡的恐懼中，因為3個長“毛刺”的支架就像定時炸彈，隨時都會發生梗塞，造成他死亡。

　　他說，本來是為了減輕病情才植入3個支架，誰知，支架植入后，他的病情不但沒有緩解，反而更嚴重了。到現在，他幾乎成了“廢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就連買棵白菜都拿不回來，上二層樓都一步一歇，非常吃力。

　　現在，段先生每天早晨要吃11種藥，中午吃6種，到了晚上就要吃13種，僅吃藥，每天就要花50元。他說，為了治病，他先后已經花費了50多萬元。

　　“最可怕的是我被告知，因為血管阻塞導致心梗發生，隨時都可能死亡。”段先生沮喪地說。因此，段先生身邊總離不了人，剛剛畢業的兒子因為要照顧他而不能出去工作，愛人也整天圍著他轉。

　　“每天晚上我都得等他睡著了才敢睡覺，隔一個小時還要起來看看，用手放在他的鼻子下面試探一下，看他還有沒有呼吸。”段先生的愛人紅著眼圈說。

　　起訴

　　2009年1月初，備受病痛折磨的段先生將門頭溝區醫院起訴到門頭溝法院，要求該醫院賠償其15萬余元，并且明確說明在他心臟血管中的3個支架到底來自哪里。

　　2009年2月10日，門頭溝法院第一次開庭審理此案，作為被告的門頭溝區醫院出具了3個支架的條形碼和進貨發票，證明3個支架均來自天泰嘉業，而天泰嘉業是從微創醫療器械(上海)有限公司購買的，支架的牌子是火鳥牌。

　　不過，段先生很快發現，醫院出具的購買發票表明，支架是2006年5月31日由天泰嘉業賣給門頭溝區醫院的，而當天上午9點多鐘手術就已經完成了，“怎么會現買支架現做手術呢？”他懷疑這里面有問題，于是，他與微創醫療器械(上海)有限公司取得聯系，將植入他心臟的3個支架條形碼提供給對方。

　　對方告知，通過條形碼信息查明，3個支架中的2個是出售給北京最美康醫療器械有限公司的，而另一個則根本沒有銷售到北京，而是賣到了貴州一家公司。微創公司證實，3個支架均沒有出售給天泰嘉業。

　　段先生還有一點不解，那就是醫院出具的3個支架的發票標明總價為67514元，而他的住院收費單據上的價格卻為59360.67元，難道醫院是在賠本做手術？段先生希望醫院給出合理的解釋。

　　患者認為醫院使用問題支架造成隱患 致使其隨時會因心梗而死亡

　　起訴醫院 索要賠償345萬

　　從2009年至今，門頭溝法院先后3次開庭審理此案。

　　在法庭上，段先生和門頭溝區醫院就支架的來源、質量、手術的效果等問題展開了激烈的辯論。

　　段先生認為自己現在隨時會因為心梗死亡，這完全是因為門頭溝區醫院使用了問題支架造成的，因此索賠345萬余元，其中精神損失賠償就達到了200萬元。

　　而門頭溝區醫院認為自己已盡審查義務，無過錯，拒絕賠償。

　　院方表態

　　已盡審查義務  醫院無過錯

　　段先生先后兩次提起訴訟。第一次是在2009年1月，被告為門頭溝區醫院，由于要追加天泰嘉業公司為被告，段先生撤銷了第一次起訴，并于2010年1月第二次提起訴訟，將門頭溝區醫院和天泰嘉業公司列為共同被告。

　　門頭溝法院在今年7月13日和7月26日兩次開庭審理此案。門頭溝區醫院作為被告出庭。

　　第一次開庭時，段先生當時病癥剛剛發作過，渾身疼痛，很不舒服，他是在家人攙扶下來到法院的。

　　段先生告訴在場的人，打官司以來，除了閱讀了大量的法律方面的書，他還查閱了大量有關醫療手術、心臟支架方面的書籍，熟悉了醫療手術、心臟支架手術方面的技術規定，以及法律規定，他苦笑著說：“我也快成半個醫生了。”

　　門頭溝區醫院的委托代理人則準備了很多材料，從他們嚴肅的表情可看出，他們是有備而來。

　　在法庭上，段先生首先講述了自己的遭遇和痛苦，要求被告門頭溝區醫院賠償醫療費、后續治療費等共計345萬余元，其中精神損失賠償就達到了200萬元。

　　而門頭溝區醫院在法庭上出示了大量證據，表明醫院的診療行為完全符合診療常規，對段先生的手術治療也達到了預期效果，至于植入支架出現“毛刺”，并不是支架的質量問題，而是藥物手術過程中發生的，而這是有一定的發生率的，也是目前醫療水平無法解決的問題。

　　被告表示，醫院已經盡到了審查義務，不存在過錯，因此，不同意賠償。

　　由于天泰嘉業在開庭之前已經注銷，法院宣布該公司不能列為被告追究其責任。

　　法庭激辯

　　疑點一  為何手術當天才購進支架

　　在法庭上，雙方圍繞著支架進貨時間；支架到底來自哪里；為什么其他器材條形碼、注冊證不全等展開了激烈辯論，并各自出具了相關證據。

　　段先生提出，手術時間是2006年5月31日，門頭溝區醫院在法庭出示的支架進貨發票的時間也是5月31日，他的手術在當日上午9時就完成了。

　　他認為手術之前，醫院需要檢查植入病人體內的支架等是否符合標準？質量是否合格等？但門頭溝區醫院卻在當天進貨、入庫、出庫等，經過咨詢專家了解到，除非發生緊急情況，才會在手術當天購進手術器材。

　　段先生說他的手術時間是提前安排的，完全有時間提前進貨，早作準備，沒有必要趕著當天進貨。

　　門頭溝區醫院稱，如果有急用，供貨商可以當時送貨、使用，因為正是當天送的貨，所以發票才是當天的，這并不違反規定。

　　疑點二  支架到底從哪進的貨

　　段先生提出，門頭溝區醫院提供了3個支架的條形碼，生產廠家微創公司則證實，其中2個銷售對象是北京最美康醫療器械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最美康公司)，另一個銷售對象是貴州的，都不是天泰嘉業。

　　段先生認為，門頭溝區醫院購買并植入他心臟的3個支架，屬于來源不明。

　　對于段先生的質疑，門頭溝區醫院的答復是，天泰嘉業出具的證明顯示，2個支架是該公司從最美康公司調換來的，而銷往貴州的那個支架，也是該公司從貴州調來的，因為，貴州的公司是天泰嘉業的分公司，不過門頭溝區醫院并沒有出示有關的證據。

　　疑點三  為什么其他器材條形碼不全

　　段先生提出，按照相關規定，醫院所有手術使用的醫療器材包括耗材，都應當將條形碼和注冊證張貼在手術記錄上，他在植入3個支架時，除了3個支架，還使用了多達15個相關產品，這15個產品中有5個產品有條形碼沒有注冊證；有10個產品條形碼和注冊證兩項都沒有。

　　門頭溝區醫院則反駁說，小型耗材并不需要張貼條形碼和注冊證。

　　另外，段先生出具的住院結算單上表明，3個支架材料費價格為59360.67元，而醫院出示購買3個支架的發票上寫明總價格為67514元，兩者相差太多了，“公司和醫院出具的材料清單明細單表是一樣的，但都比進貨價格低，難道醫院是在賠本給我做手術嗎？”院方對此則表示，住院結算單開錯了。

　　出乎意料

　　供貨商注銷營業執照

　　段先生表示，在案件開庭前他一方面等待法院的消息，另一方面自己也在查詢支架的來源。

　　他曾多次給天泰嘉業打電話，希望了解有關植入他心臟血管3個支架的情況，以便進行下一步的治療，“畢竟治病是大事，我不想就這樣坐以待斃。”

　　但讓段先生失望的是，就在法院通知雙方當事人準備開庭時，天泰嘉業突然于今年的4月12日在大興工商行政管理分局注銷了營業執照，停止了經營，從此人間蒸發無處尋找。

　　尋經銷商 遭“注冊地址”晃點

　　天泰嘉業是一家2003年3月31日在本市大興區注冊的有限責任公司，注冊地是大興區黃村鎮狼垡二村，法人代表張某。經營范圍有科技開發、轉讓；銷售；支架、血管內導管等。

　　原告追查

　　經銷商人間蒸發

　　段先生說，他曾多次給天泰嘉業打電話，希望了解有關植入他心臟血管3個支架的情況，以便進行下一步的治療，畢竟治病是大事，他不想就這樣坐以待斃。可是，怎么也聯系不上對方。

　　后來，段先生不得不拖著病重的身體，在家人的陪同下，一次次到大興狼垡村尋找天泰嘉業。

　　由于天泰嘉業注冊地只籠統地標明“大興區黃村鎮狼垡二村村委會南800米311-317室”，結果，段先生去了很多次，都沒能找到。

　　就在段先生準備發動自己所有的親戚，打算采取挨家尋找的笨辦法尋找天泰嘉業時，法院通知雙方當事人準備開庭，天泰嘉業突然于今年的4月12日在大興工商行政管理分局注銷了營業執照，停止了經營，從此，人間蒸發，無處尋找。

　　段先生認為，如果天泰嘉業進的3個支架沒有問題，他們完全可以在法庭上說清楚，沒有必要采取這種方法進行逃避，“想逃避責任是不可能的。”他說。

　　隨即，段先生向記者求助。

　　記者追訪

　　找不到經銷商辦公地點

　　根據段先生提供的有關天泰嘉業的線索，記者來到位于京良路北側、大興區和豐臺區交界的狼垡二村。

　　狼垡二村的村委會位于長豐園小區，在它的南邊是大片的居民樓，記者一連打聽了十幾個人，都沒能找到天泰嘉業注冊的311－317室。

　　隨后，記者來到了狼垡二村村委會，工作人員介紹，從沒有聽說過天泰嘉業，至于311－317室，因為沒有具體的地址，就更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了。

　　于是，記者采取步測的辦法，向狼垡二村村委會南邊測量了800米，結果到了京良路，這里不可能是天泰嘉業的注冊地。

　　在此之前，記者曾到大興工商分局查詢有關天泰嘉業注銷登記的情況，工作人員告知，查詢底檔需要司法機關出具證明，否則不能查詢。

　　最新進展

　　專家確認心臟支架已斷裂

　　為了弄清心臟支架的問題，段先生幾乎跑遍了北京市各大醫院。

　　9月15日，經過長時間的排隊，小段終于為父親掛上了全國心臟病知名專家、北京人民醫院的胡大一教授的專家號，當天，記者隨同段先生見到了胡教授。

　　胡教授首先詢問了段先生的手術經過，隨后讓助手帶段先生來到醫院心臟內科，內科的趙主任在電腦上播放了段先生心臟造影視頻，趙主任指著視頻告訴段先生：“最早做的3個支架兩個有問題，一個已經斷裂，一個已經倒了。”

　　“片子也證實植入你心臟的支架已經出現斷裂。”胡教授說，“現在只能通過做心臟搭橋手術才能使病情緩解，因為有斷裂支架的血管可能形成阻塞，造成心梗。”

　　造成支架斷裂是患者自身的原因還是支架的質量問題？對于家屬的提問，胡教授非常干脆地說：“是支架的質量問題。”

　　胡教授介紹說，心臟支架手術就是穿刺血管，使導管在血管中前行，到達冠狀動脈開口處，用特殊的傳送系統將支架輸送到需要安放的部位。

　　做了支架，血管通了，原來缺血的心肌獲得供血，病情便得到了緩解。

　　行業現象

　　“嫁接”成為業內潛規則

　　為什么會出現植入患者體內的支架與掃描的條形碼不相符的情況，記者采訪了多名從事醫療器械銷售的人員，據多人反映，這種情況并不罕見。

　　每個支架都有保質期，一般為一年，過了保質期幾天或者一個月的，經銷商為了減少損失，便采取“用甲掃乙”的嫁接方式，即植入患者體內的支架是已經過保質期的“甲”，而張貼在患者手術記錄上的條形碼則是合格產品“乙”。

　　這樣即使相關部門檢查時，也不可能出現紕漏，因為該項手術太專業，患者事后調查時也很難發現其中的“奧妙”，這種使用方法已經成為業界的潛規則。

　　段先生的遭遇是否與上述情況類似，目前還在等待法院的審理結果。

　　●小資料

　　根據統計，我國心血管疾病患者2008年使用支架的數量為18萬個，2009年增長到24萬個，2010年預計會超過30萬個。文/記者 洪雪 特稿記者 秦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