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都記者臥底中堂永隆食品廠，暴利“黑油”日產7000斤，涉“金鷹嘜”“好日子”等十多品牌
摘要：在附近工廠工人的眼里，這家沒有廠名的工廠很神秘，平時基本上是大門緊閉。在車間大門口的空地上，有上百瓶已經凝固了的瓶裝食用油橫七豎八地躺在太陽照射到的地方。食用油上的商標各不相同。
工廠將因為凝固而退貨的油瓶放在太陽底下解凍。
負責調油的小老板手里握著的便是花生油香精。
工廠小老板正在往調油罐里倒粗制棉油。 (暗訪視頻截圖)
灌油車間里堆滿了正要灌裝的空油瓶。
工廠內有多達近10種不同的商標。
工廠里唯一的一套機器灌油設備，專灌大瓶的油
暗訪
藏身工業區里的神秘油廠
在附近工廠工人的眼里，這家沒有廠名的工廠很神秘，平時基本上是大門緊閉。在車間大門口的空地上，有上百瓶已經凝固了的瓶裝食用油橫七豎八地躺在太陽照射到的地方。食用油上的商標各不相同。
中堂永隆食品廠，藏身在中堂蕉利管理區沉塘泥牛工業區內，與正規花生油廠直接將廠名掛在工廠大樓上不同的是，永隆食品廠并沒有掛出廠名。它的大門平時都是緊閉的，要不是門口貼出來的不足兩個月的招聘啟事，旁邊工廠的工人都不知道工廠是做食用油的。外廠的工人也很少看到永隆廠的出貨與進貨。
半個多月前，家住東莞的湖北人陳斌(化名)在一次跑業務的途中，偶然間進入了永隆食品廠，他驚訝地發現工廠空地上擺滿了許多凝固了的瓶裝食用油，正在靠太陽解凍。很多空的油瓶裸露擺放在工廠倉庫里，“金鷹嘜”、“好日子”等將近10個牌子的商標擺放在地面上。
對于常關注新聞的陳斌來說，這些商標似曾相識。陳斌想起，在警方破獲的1600噸地溝油從江西流入東莞的案件中，在被查處的用地溝油勾兌食用油的洪梅中天食品公司內，警方就曾從該生產窩點查獲大量未經注冊的“福家喜”、“福來香”、“福軒”、“好日子”等食用油商標20余種�！爸刑眠@家油廠使用的會不會也是地溝油”。陳斌的心中充滿了疑慮。
2011年12月21日上午，在陳斌的指引下，南都記者找到了這家藏身在中堂蕉利管理區沉塘泥牛工業區內的永隆食品廠。在附近工廠工人的眼里，這家沒有廠名的工廠很神秘，平時基本上是大門緊閉。“平時都沒有看到工廠里的工人和車子進出過，每天晚上到了12點，還能看到工廠里燈火通明，都不知道在做什么”。
在永隆食品廠的正門口貼著一張急招工的紅紙�！肮S因業務拓展需要，急招一名男性調油工，兩名女性配油工”。這則招工信息的落款時間為2011年10月30日。當南都記者盯著招聘啟事看時，一名自稱是工廠老板娘的中年女子前來打招呼。記者表示想找份工作。她便將記者領進了工廠內。
工廠內�？恐鴥奢v湘D牌照的貨車，另有一輛廣州牌照的城市越野車。工廠由兩棟樓組成，正對大門的是一個上千平方米的工廠車間。
在車間大門口的空地上，有上百瓶已經凝固了的瓶裝食用油橫七豎八地躺在太陽能照射到的地方。食用油上的商標各不相同。女子說，工廠唯一的一名調油工剛剛辭職回了湖南老家，最近一直在找調油工，目前都是工廠老板在調油。
工廠老板姓劉，中年女子說，永隆廠由兩兄弟合股所開，大劉負責管理以及訂單，小劉則負責生產進出貨。已經在此開了兩年的工廠。
為了打消記者應聘的顧慮，老板大劉還讓記者查看了工廠的工商營業執照�！拔覀兪钦幍墓S”，老板大劉拍了拍胸脯。事后，記者通過東莞市工商系統查詢，查證永隆廠確實已經在登記注冊過。對于為何不掛廠名，老板大劉說，小廠不掛名，怕樹大招風。
招的工人多是老鄉口風甚嚴
永隆食品廠的老板劉氏兄弟來自湖南衡陽，與此前因為參與勾兌地溝油的洪梅中天食品公司老板王文義是老鄉。在劉氏的工廠里，只有記者和一名來自廣西的處理退貨的工人來自外省，其他的工人均是兄弟倆的老鄉，以致工人們對工廠內的情況口風甚嚴。
在經歷了一番簡單的面試之后，毫無調油經驗的南都記者成功“應聘”到永隆食品廠，成了一名調油工�！胺判暮芎脤W的，只要你跟著學上兩三天，就能獨立操作了”，老板大劉說。隨后，大劉將記者領到他弟弟小劉的跟前，當時小劉正在車間右側的油罐房內調油。
上千平方米的車間廠房由7個部分組成。最外頭的是原油車間和包裝車間，中間部位依次是調油房、檢驗室、貼牌室以及生產車間，最里頭的則是擺放著成千上萬的空油桶、紙箱等的原料倉庫。記者注意到，原油車間里有兩個容量為三十來噸的油罐。
據老板小劉說，兩個原料罐一個裝的是棕櫚油，一個裝的是大豆油。兩個伸出車間外的管道接口是抽油通道。從外面拉來的原油都是通過車間外的管道接口，直接用抽油機抽到十多米高的原油罐內的。對于原油的來源，兩個老板很保密，工人們都不清楚�！爸恢朗菑膹V州那邊運來的，每次送來時，都是用大的油罐車”。
工廠里只有十來人，都是與老板同個縣的老鄉，都有明確分工。一個處置退貨的工人、一個調油工、兩個包裝工、三個搬運以及司機、五六個配油工。有時忙不過來，兩個老板都直接參與做工。
對于工廠里的事情，老板諸多老鄉都不肯多說。唯有來自廣西的退貨工老黃在這個衡陽話滿天飛的工廠里，看到來自外省的記者，話才開始多了起來。老黃說，在他入職的這一個多月的時間里，幾乎每天都是在晚上十一二點鐘才下班，第二天早上八點就又開始上班。
兩個老板一再吩咐記者，“一定要早上8點前趕到工廠燒油”。據老板小劉說，由于工廠原油罐里的原油會凝固，所以在調油之前，必須用鍋爐將原油燒熱。燒油的鍋爐就擺放在車間外。對于原油凝固的原因，老板小劉的解釋是，植物油到冬天了都是如此。
老板小劉說，工廠的原油只有大豆油和棕櫚油。2011年12月22日上午10點，已經燒了兩個多小時的原油后，老板小劉領著記者開始調油。在調油之前，需根據客戶的訂單要求算好調油量。在這一天，共有兩個客戶，要求600件多種品牌的花生調和油。
“我這里標明了一個80，標明客戶需要80%的大豆油，另外的20%就是棕櫚油，有時客戶會要求純豆的花生油，要完全根據客戶的需求去調油”。經過一番計算，22日上午需要調8千斤80%的花生油。在老板小劉的一個本子上，類似的調油計算量每天都有。
違規添加香精以及粗制棉油
這是一家有著工商營業執照的食品工廠。然而，就是在這層合法的外衣之下，諸多黑幕被進廠應聘調油工的南都記者揭開。大豆油、棕櫚油，勾兌花生油香精，搖身就變成了花生調和油，為了油的顏色好看，不惜加上了可以致人無精不育的粗制棉油。
調油室在車間的最左側，有兩個容量5噸的調油罐，另有容量分別為5000斤以及3000斤的4個成品油的儲油罐。根據此前的計算，8千斤花生油調和油當中需6400千斤大豆油和1600千斤棕櫚油。老板小劉先是從原油罐當中抽取3200千斤的大豆油到調油罐。每個罐體的外表都有一根透明的膠管，能看清罐內的油量。在抽完3200千斤的大豆油后，立即啟動攪拌開關開始調油。
幾分鐘之后，老板小劉關掉調油開關。徑直走上調油室外的窗戶旁，撥開被一堆雜物，從里面提出一個兩斤裝的塑料小桶�！斑@是花生油香精”，老板小劉對記者直言不諱。他說，花生調和油總得有花生味，如今做花生油的不可能真的是用花生去榨油，多是添加了花生油香精，讓油有花生味。“這東西是允許加的，對人體沒害，只是要報批，還要印在標簽上，我怕麻煩，就沒有去報批”。
只見，老板小劉提著花生油香精，爬上調油罐體外表的樓梯，往罐內傾倒。他邊倒邊說：“這東西一小桶只有4斤重，每調一噸的花生油就倒2斤的花生油香精”。在傾倒完整桶花生油香精之后，老板小劉還特意帶記者將空桶放在塑料回收處�！斑@個沒有報批，是違規添加的，所以每次用完的空桶都必須放在這里，沒有倒完的桶則要藏在窗戶底下”。
加完花生油香精后，老板小劉又領著記者，提來一個裝有黑乎乎液體的小桶�！斑@是棉油，加在調和油里，把顏色弄漂亮點”。記者注意到，往調油罐內添加的棉油與可供人食用的精致棉油顏色并不相同，類似柴油，屬粗制棉油。
百科名片中提到，棉油是從種棉籽中壓榨而得的油脂，是很強的殺精藥物。棉籽主要含有棉籽油酚。棉籽油酚對肝、血管、腸道及神經系統毒性較大，還能影響男性生精細胞受損害，導致睪丸萎縮，而無精子產生，造成不育。
老板小劉說，每噸花生調和油需加棉油1斤左右。同樣由于是非法添加，用工業塑料桶裝置的棉油藏在宿舍樓下的一個小房間里，平時這個門都是鎖著的。
在加完花生油香精以及棉油后，接著又是攪拌。而后再先后加上1600千斤棕櫚油以及3 .2斤的大豆油，攪拌上十來次，調油工作結束，便可以將調好的花生油輸入到成品油油罐內。
不足稱、缺斤少兩成潛規則
這樣一款商標為“金福星”的花生調和油被封箱送上貨車，送往市場，接著再送到一戶人家的餐桌上。商標上標明配料大豆油、花生油、芝麻油以及精煉棕櫚油，但其實這僅僅是用大豆油、棕櫚油、花生油香精以及粗制棉油勾兌的，而且還是缺斤少兩。
經過了一個上午的擺曬，從各個客戶那退回來的出現白色凝固現象的油，慢慢的出現了融化。在調完油的間隙，老板小劉領著記者來處理這些退貨。據專門負責處理退貨的老黃說，最近這一個月來，每天都有近萬元的瓶裝食用油因為出現凝固而退回工廠。
記者注意到，許多退回來的瓶裝油上標明的生產日期都是在七八月份。老板小劉說，這是正常現象。“夏天棕櫚油不容易凝固，由于棕櫚油比大豆油便宜，所以許多客戶在調花生油時，都會要求將棕櫚油的比重調高，但到了冬天就不一樣，棕櫚油容易凝固，在調油時，不能多加棕櫚油。如果在冬天客戶要多加棕櫚油的話，出現凝固現象，我們是不會退貨的”。
對于這些退貨的處理，老板小劉說一丁點都不能浪費。待凝固的油融化后，老黃則就挨個挨個將油瓶蓋剪開，然后將油倒入一個大的塑料桶中，再用抽油機，將這些油抽入原油罐中，重新進行調和罐裝。整個過程，臟亂不堪，一些甚至變質了的油滲了進去。
或許是因為新進工廠，老板安排的工作還包括接收油瓶、油蓋以及紙箱。這些原材料都放在了車間的最底部。整個倉庫已經擺滿了上萬個空的油桶，僅僅是瓶蓋就有十幾麻布袋。這些裝油的材料均是裸露在外，毫無衛生可講。有的瓶蓋就直接散落在地上。
雖然工廠也在一個房間的門上掛起了檢驗室，但記者注意到檢驗室的大門一直鎖著門，形同虛設。在檢驗室的隔壁，有五六名男女工正圍在一個長條形的桌子前，用白色的乳膠液體往罐體上貼各種的商標。其中就涉及到“金鷹嘜”、“好日子”、“廚味香”、“金福星”、“廚坊”、“滿意”、“金龍”、“康師傅”等十多個牌子。
到了下午1點上班時，罐油車間的空地上已經堆滿了油瓶。據工人說，他們每天上午都是在忙著貼商標，到了下午和晚上則就開始罐油。工廠罐油的方式有兩種，一種是機器罐油，專罐25升等大容量的油瓶，一種則是人工罐油，直接打開成品油罐的龍頭，往小容量的油瓶內罐油。
罐好油封好蓋之后，精裝的食用油送到包裝車間，分別被轉入不同的紙箱當中。在進行裝箱時，老板小劉坦誠的說，其實每瓶油并不是足稱的。比如商標上標明200M L的只有150M L、500M L的只有450M L、1 .8L的只有1 .6L�！斑@基本上是油廠的潛規則，你做久了就慢慢知道的”。
算筆賬
日營業額達到4.9萬
東莞一位在正規花生油廠工作了將近十年的業內人士陳先生，向南都記者揭露了其中不少油廠違規造假背后的巨大經濟利益。
據這名業內人士說，1斤花生只能榨出4兩油，今年花生價格大漲，在東莞好的用來榨油的花生的單價已經突破了5元大關。要想榨出1斤壓榨花生油的話，需要10元的花生。
而如果用棕櫚油、大豆油與花生油香精勾兌的話，每斤油的成本將降低不少。據了解，如今市面上棕櫚油的價格為3.9元左右，大豆油的單價也維持在5元左右�！盎ㄉ拖憔牧客ǔＪ前凑涨Х种宓谋壤齺硖砑印保瑯I內人士陳先生說，如此算來，用三者勾兌成的花生油每斤的成本價不會超過5元錢，比純粹的壓榨花生油每斤便宜了4元。
記者通過查看永隆食品廠的供貨單，花生油香精勾兌出來的花生油每斤的價格在7元左右。而永隆食品廠平均每天的供貨量都有7000多斤，一天的營業額達到4.9萬，月營業額達到147萬，扣除油的成本價105萬、不到3萬元的員工工資及數萬的房租，保守估計這個十來個人的小廠每個月的純收入將突破30萬元。
臥底記者手記 “知道油有問題但要保住飯碗”
看到數以百箱計的問題花生油，就這樣輕而易舉地流入市場，送上老百姓的餐桌，我有些心灰意冷。雖然在工廠里的暗訪時間不長，一天下來卻是感覺到身心俱累。早上8點上班，晚上12點下班，一天下來腰酸背疼。
讓我心灰意冷的還有油廠里的那些工人。油廠并不大，只有十來個人。工人們對工廠違規的事情甚為保守。老黃是工廠里的唯一不是湖南的工人，每天的工作就是將凝固的油重新倒進油罐內，沒有休息日，每天都要加班到十二點，有時是凌晨兩點。要不是想多給女兒賺點錢買書，老黃說他早走了�！拔铱隙ㄖ肋@油有問題的，但我要保住飯碗，也必須幫他們干下去”，老黃無奈地說。
油廠包吃包住。炒菜的油用的便是工廠自個生產的油�；蛟S是因為早已習慣，工人們飯吃得很香。透過食堂的窗戶，看到外面污垢不堪的生產環境，還有加進去的粗制棉油，我拿著筷子，足足停頓了好幾秒，不敢下手。“怎么啦，上班第一天就嫌菜不好啊”，有工人打趣地說。為了免得他們起疑心，我狠下心來，低頭啪啦啪啦往嘴里喂米飯，但菜還是不敢多吃。
夜晚，當我結束進廠打工的暗訪時，我一路小跑著離開工廠，生怕被發現脫不開身。擔心被跟蹤，我沿著大馬路走了兩三公里，確定無人跟在身后，才攔了一輛出租車，讓司機快點開，往家里奔去。頭一次在工廠里打工，感覺很累，我竟然在出租車上睡著了。直到出租車司機到了小區將我叫醒。
“黑油”大起底
成分：原料為大豆油和棕櫚油，摻入花生油香精以及棉油，經過數次攪拌(也稱調油)便將調好的所謂“花生油”輸入到成品油油罐內。
●原油來源不明
易出現白色凝固現象，需在太陽下暴曬解凍。且在調油之前，必須用鍋爐將原油燒熱。
●花生油不見花生
為讓油有花生味，違規添加花生油香精調料，每調一噸的花生油就倒2斤的花生油香精
●添加可致不孕的棉油
為了油的顏色好看，不惜加上了可以致人無精不育的粗制棉油。每噸花生調和油需加棉油1斤左右。棉油是從種棉籽中壓榨而得的油脂，棉籽油酚對肝、血管、腸道及神經系統毒性較大，還能影響男性生精細胞受損害。
●假冒十多種商標
有五六名男女工用白色的乳膠液體往罐體上貼各式的商標。其中就涉及到“金鷹嘜”、“好日子”、“廚味香”、“金福星”、“廚坊”、“滿意”、“金龍”、“康師傅”等十多個牌子。
●生產環境惡劣
整個倉庫擺滿了上萬個空的油桶，僅僅是瓶蓋就有十幾麻布袋。這些裝油的材料均是裸露在外，毫無衛生可講。有的瓶蓋就直接散落在地上。
●缺斤少兩嚴重
每瓶油并不是足稱的。比如商標上標明200M L的只有150M L、500M L的只有450M L、1.8L的只有1.6L�！斑@基本上是油廠的潛規則，你做久了就慢慢知道的”老板稱。
采寫/攝影：南都記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