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在重癥監護室外，焦急等待著親人的結果。



村民張秀蘭剛剛蓋起的樓房被爆炸沖擊波完全損壞。



郭玉強向記者還原當時被派出所便衣反背著手按著的情形。

圖為馬景蘭生前所帶耳環，找到耳環時上邊還沾有血和腦漿。



遠處為爆炸現場，除了幾面墻，現場已成為平地。

　　李彥濤 實習記者 劉 暢  本刊記者 王黎明 

　　中國質量萬里行雜志

　　1月11日下午６時許，河南沈丘縣卞路口鄉閆莊花炮廠發生爆炸，據村民反映，事故至少造成5人死亡，多人受傷，具體傷亡情況，當地仍在統計中。

　　事故發生前，該花炮廠因存在違規存儲火藥問題，被有關部門責令其整改，兩天前剛為其換發了“安全生產許可證”，爆炸當天上午老板剛去縣城領取安全許可證。

　　媽媽你在哪里？

　　“都怪我，要是我好好上學，別總是跟家里要錢，俺媽也不會到那么危險的鞭炮廠去打工，也就不會出事了。”提到兩天前河南省沈丘縣閆莊花炮廠發生的爆炸，15歲的郭玉強低著頭不住的自責。

　　1月11日下午，郭玉強像往常一樣，在家里等待母親回家做飯。由于家境窘困，郭玉強的母親馬景蘭半年多來一直在閆莊鞭炮廠打零工，依靠每天一二十元的工錢，勉強維持家庭的日常開支。

　　下午六點左右，郭玉強突然聽到一聲巨響，緊接著房屋開始輕微的震動起來，驚慌中他和哥哥郭玉森連忙往屋外跑。到了門外，他看到村子的西南方向正升起一團巨大的黑煙，就跟哥哥開玩笑的說道，是不是那邊的鞭炮廠出事了。哥哥聽完，臉猛地一沉，說：“媽媽在那邊干活還沒回來？”誰料想，一語成戳。

　　說完這句話，郭玉森立刻撒腿往鞭炮廠方向跑去。幾公里的路程，他跑一段走一段，等趕到鞭炮廠附近的路口，卻被救援人員阻擋，被告知不能進入現場。他看到，當時鞭炮廠的房子正在著火。

　　郭玉森最關心的還是媽媽的下落，得到的答復是：發現的傷員都已經送往醫院。隨后，郭玉森和家人急忙趕到了沈丘縣城，直到夜里十一點，在幾個小時內，他們找遍了縣城的幾家醫院，每看到受傷的人就沖過去查看是否是母親馬景蘭，但是他們沒有絲毫的收獲。

　　媽媽你在哪里？兄弟倆連夜從縣城又趕回爆炸地，希望找到媽媽。趕到后，他們發現公安和武警都出動了，攔著不讓進，理由是怕發生二次爆炸，隨時有危險。

　　回到家時，已是凌晨，兄弟倆望著熟悉的房間，到處都是媽媽的身影，誰都無心入睡，沉默幾十分鐘后，兩人再一次來到爆炸現場。現場一片漆黑，此時的豫東大地已進入最冷的時節，兄弟倆踏著瓦礫磚塊在里面摸索著，現場已沒人把守，但房子還在冒煙，隨時都有倒塌的可能，而且現場不排除有再次爆炸的危險，“炸就炸，燒就燒，走，沖進去，找咱媽媽去！”兄弟倆沒有猶豫，摸索到了爆炸核心區，可盡管他們仔細翻看，除了一件很像母親穿著的外衣，他們什么也沒找到。

　　郭玉森兄弟倆放心不下，準備天亮后再進去搜索，于是就在離廠房不遠的麥秸堆里過了一夜。第二天天剛蒙蒙亮，他們又來到鞭炮廠。在廠房的廢墟上，他們看到了一具面部完全被燒焦的女尸體，仔細看了看，不是他們的母親。在血腥的爆炸現場，兄弟倆找到了一個耳環，那是郭玉強買來送給媽媽的。看到耳環上沾有血跡和白色腦漿，兄弟倆絕望了。“那個耳環買的時候我挑了很長時間，我認得準，”郭玉強悲痛地說，“找到耳環，我知道俺媽可能已經被炸死了。”

　　直到1月13號晚，除了那只耳環，馬景蘭家人再沒有得到關于她的點滴線索，縣里和鄉里，也沒有人到家中給予他們絲毫的慰問和安撫。郭玉森兄弟倆記不清往爆炸現場跑了多少遍，每次詢問把守在花炮廠路口的相關人員，得到的都是一樣的答復：沒有關于馬景蘭的報告，回家去等消息。

　　又去現場打探母親消息時，15歲的郭玉強看到他們一邊心不在焉地應付說不知道，一邊扭過頭去繼續有說有笑，再也按耐不住心頭的憤怒，沖他們喊道：“怎么會不知道，俺媽那天騎的自行車就在鞭炮廠門口，我帶你們看自行車！”喊完就要朝里面沖，卻被從面包車上下來的兩個便衣一把將郭玉強反背著手按住，郭玉強的爸爸趕緊向便衣求情，他們這才把郭玉強放開，“那個面包車是我們鄉派出所的。”郭玉森告訴記者。

　　得知家里出了事，馬景蘭的丈夫郭廣平連夜從陜西趕了回來。“她走了，如果不是還有個15歲小兒子，我也不想活了。”郭廣平抑制不住自己的悲痛，“我在陜西撿破爛掙錢，家里一直靠她自己，七八畝地都是她一個人照看，到鞭炮廠打工是因為大兒子結婚蓋房子，欠了些外債，這快過年了，廠里說再干兩天就給發工錢，她才堅持要接著干，早知道會出這樣的事，打死我也不會同意她去。”

　　“我現在腦子一團漿，不知道該咋辦，只希望不管是死是活，政府能早點給個說法。”郭廣平神情黯然地說。

　　遇難家屬找鄉長要說法:以拳回應

　　與馬景蘭一家相比，該鄉閆樓行政村西李莊趙靈芝家人也在焦急地等待消息。趙靈芝和馬景蘭一同在閆莊鞭炮廠打工，趙靈芝負責做飯，事發當天，馬景蘭曾到趙靈芝家里，與趙靈芝一起前往鞭炮廠上班。

　　趙靈芝的丈夫李書山介紹說，鄉里領導到他家里來了幾次，要求趙靈芝的弟弟提供血液樣本做鑒定，以確認趙靈芝的身份。

　　趙靈芝的女兒，十六歲的李燦始終不愿意相信自己媽媽去世的事實，面對記者，已經哭紅的雙眼再次留下了眼淚：“再過幾天就是我的生日了，俺媽說了，她發了工資，今年給我好好過。”

　　李燦告訴記者，家人曾偷偷的溜進爆炸現場，試圖尋找媽媽的遺體或者遺物。在鞭炮廠的廢墟上，他們發現了趙靈芝上班時騎的自行車和她喂養的哈巴狗的尸體，那只哈巴狗與她異常親密，平常與她幾乎寸步不離，她上班時小哈巴狗就守護在她的自行車旁。現在，只有哈巴狗在天堂陪著媽媽。

　　尋找未果，家屬向當地政府提出看看趙靈芝遺體的要求，好送她最后一程，但鄉領導沒有同意。1月13日下午，在上海打工的趙靈芝的兒子李輝，回到家中第一件事，就是趕到爆炸現場，提出要進入花炮廠看看，卻被駐守在路口的政府人員以種種理由拒絕。

　　與把守的人員爭論無果，李輝和他女朋友潘銀華在路邊看到了卞路口鄉的王鄉長，便找他理論。“活要見人，死要見尸！”李輝大聲說道。而王鄉長沒有多說，轉身就走，潘銀華跑過去想要拉住他，王鄉長回過身照著她胸口就是一拳。當時有許多村民在路邊圍觀，談到看到的情景，一位村民說，縣里和鄉里對遇難者的家庭關心不夠不說，還封鎖消息，家屬情緒激動可以理解，畢竟親人去世了，但鄉長打人就太過分了。

　　鞭炮廠建在村旁 村民受損嚴重

　　在這次爆炸中，除了在鞭炮廠里工作的人員發生死傷，鞭炮廠附近的村民也受到不同程度的影響。

　　事發后，當地政府對閆莊村實行了封鎖，在通往閆莊村的道路上，都有警車把守，不時對來往人員進行盤問，在鞭炮廠周圍也拉起了警戒線，禁止人們入內。

　　1月13日下午，記者佯裝成一位村民的親戚，在村民的帶領下，從小路進入閆莊村進行調查。

　　進入閆莊村記者看到，村里許多房屋上的瓦片都已脫落，房屋的玻璃也被震碎，靠近鞭炮廠的民居，損壞更為嚴重，房屋倒塌，剩下殘垣斷壁。走在村中，不時就能聽到打掃碎玻璃的聲響。爆炸的發生地鞭炮廠，已經成為一片廢墟，地上還有一個數米深的大坑。

　　據一名村民介紹，村中有不少人都在爆炸時受傷，有數十人之多，目前都在縣里的幾家醫院里治療。

　　受傷的村民中，以戚文華的傷勢最為嚴重，事發后的兩天，他依然還在沈丘縣人民醫院的重癥監護室進行搶救。

　　戚文華的家距離鞭炮廠只有幾十米。據戚文華的妻子張秀蘭回憶，爆炸發生時，她正在廚房里蒸饅頭，而戚文華正在家門口粉刷大門，準備迎接新年。“當時我聽到轟隆一聲巨響，震的我耳鳴頭暈的，滿屋都是騰起來的灰，什么也看不見，我就摸索著向外跑，還沒到門口，就聽到門外孩子哭著叫喊爸爸，摸到孩子跟前，就看到他頭上直冒血，他爸爸躺在地上，昏迷不醒。”

　　過了一會，張秀蘭喊來人幫忙，把戚文華送到了醫院，之后就在重癥監護室外開始了漫長的等待。

　　焦急的等待，張秀蘭等來的卻是接連不斷的壞消息。“兩天了我都還沒見到他，醫生說他眼睛可能會瞎掉，腿也要截肢。”

　　令張秀蘭傷心的是，除了丈夫的傷情，還有他們辛苦幾十年剛剛蓋起來的房子。張秀蘭說，他們家的日子一直過得很緊巴，戚文華從十幾歲就開始給村里的建筑隊打工，操勞了一輩子，攢了些錢，又從親友處借了些，總算蓋起了新房子，可剛裝修好，剛剛住進去，十四間房子就都被炸塌了。“他被炸殘廢了，房子也沒了，該怎么辦啊。”張秀蘭絕望的說。

　　一直在監護室外等待的，還有戚文華的姐姐。一想到弟弟的遭遇，已經快五十歲的她，眼淚就止不住往下流。“俺弟太虧了，虧很了，他還年輕，就遭這罪，以后殘廢了該怎么過啊，平常他從來都沒有進過炮廠子，卻被炸成這樣。”

　　上午剛拿證 下午就爆炸

　　煙花安全誰來管？

　　據記者了解，閆莊花炮廠在事故發生前，因存在違規存儲火藥問題，被有關部門責令其整改，爆炸發生前兩天才獲得河南省安全生產管理局頒發的安全生產許可證，花炮廠老板王成則在爆炸當天上午才去縣城拿到許可證。

　　有沒有安全許可證，對村民來講，那都是危險的地方。“炮廠就建在家門口，平常村里的人都不敢往那個方向去，沒想到還是出事了，這不是天災，是人禍，咋能把鞭炮廠建在俺們門口呢？”戚文華的姐姐一邊擦著眼淚一邊抱怨說。
村民蘇全喜告訴記者，閆莊鞭炮廠的老板王成是本村人，用自己的地，加上租賃附近村民的地建起的鞭炮廠。廠房分東西兩塊，每塊都有幾十畝地，爆炸發生在西邊的廠房。王成從事鞭炮加工有五年左右，在村里建廠是兩年多前的事，由于臨近春節，最近檢查的緊，他都是關起門來偷偷加工，“俺村這一片鞭炮廠特別多，發生過爆炸的也不少，住在這都感覺到很害怕，但是沒辦法，上邊也管不住，上級領導來檢查，縣里就有人通風報信，王成把廠門一鎖，等他們走了繼續生產。”

　　“出事那天老板王成不在廠里，上午的時候他到縣里去領生產許可證了，下午他拿著證還沒回到廠里，就發生爆炸了。”一位村民苦笑著對記者說。

　　該村民稱，1月13日下午，鄉里派人開來推土機，想要把廠子推平，后來遭到村民反抗。

　　據記者了解，在沈丘，關于花炮企業發生爆炸事故已經算不上新聞，在百度上，記者輸入“沈丘、煙花、爆炸”六個關鍵字搜索發現，近年來，這里都有煙花安全事故發生，當地政府也試圖解決這一難題。有村民告訴記者，當地安監部門在每一個生產花炮的企業均派有駐企人員監管花炮廠生產，但這些人員上班，大部分時間是在企業老板的辦公室打牌，基本上形同虛設。

　　2008年11月14日，河南省政府安委會在鄭州召開全省煙花爆竹安全生產暨嚴厲打擊非法生產經營行為工作會議。河南省政府安委會副主任、省安管局局長張國輝要求各地黨委、政府，從確保社會穩定和人民群眾生命財產安全的大局出發，進行全省總動員，集中精力、集中人力、集中時間，迅速開展全省“打非”專項治理行動和煙花爆竹隱患排查，切實加強安全監管，實行行政問責，嚴防爆炸事故發生，確保全省今冬明春煙花爆竹安全生產局面的持續穩定。

　　余音猶耳，閆莊花炮廠就發生了爆炸事故。

　　據當地政府通報，初步調查結論是，因為花炮廠東側麥秸垛著火，大風將引燃的秸稈刮至院內引燃院內物品，導致花炮廠違規儲存的煙火藥發生爆炸。

　　接受記者采訪時，有村民直言，爆炸的原因不重要，問題是誰能保證下一次不再爆炸，光找原因肯定不行，怎么不讓它爆炸才是人們最關心的！

　　村民質疑 政府公布傷亡數字

　　據沈丘縣政府對外公布的數據，閆莊鞭炮廠爆炸共造成2死5傷，但一些在工廠工作的工人和附近的村民反映，傷亡的遠不止這些。

　　鞭炮廠的工人蘇留中在爆炸中臉部和右手嚴重燒傷，背部被嚴重砸傷，幸好他工作的地方距離遠些，才得以生還。據他回憶，爆炸時他正在廠里拉炮筒子，聽到的聲響是從裝火藥的那個房間傳來的，“當時是兩口子山東人在那裝火藥，估計他們是活不了了。”

　　“政府公布的只死了2個人，根本不準，死亡的據我所知，可以肯定說最少5人：兩個裝藥的山東人；一個做飯的趙靈芝；一個拉炮筒子的王建設；還有一個西李莊的馬景蘭。”閆莊村村民蘇全喜向記者透露說。

　　沈丘縣政府一位工作人員透露，政府公布的2死5傷的數據是有來源的，死亡的兩人是山東的楊姓夫婦，受傷的5人是廠里被磚頭砸傷的。

　　隨后記者聯系了沈丘縣委宣傳部新聞科的楊義成科長，楊科長稱，爆炸造成兩人死亡，死者的身份沒有確定，因為尸體比較碎，需要有一個送檢和認領的過程，至于受傷的5人，只是統計在廠里干活的，附近的村民受傷不在統計的范圍內。

　　當記者說調查死5人時，楊科長的語氣發生了變化：今天下午相關部門開了個碰頭會，會議上說“數目應該跟你說的大體相同，我們也不好確認究竟死了幾個。”

　　楊科長介紹，上報的死亡2人是職能部門報的，是指相對能夠辨認的，其他的死亡只能定性為暫時失蹤，還需要驗尸確認的過程。

　　至于閆莊鞭炮廠是否是合法生產，該廠是否距離村莊居民太近，楊科長說，這個廠有生產許可證，是剛剛換發的，由省安監局驗收合格后頒發的，是符合規定的。

　　楊科長介紹說，縣領導已經明確表態，對傷亡人數不隱瞞，實事求是，以嚴謹、科學的態度處理整個事件，不會跟群眾的說法有大的出入。

　　他最后告訴記者，目前群眾的安置、救助是最重要的工作，由于企業主王成在逃，本應由企業主承擔的責任落空，政府正在對村民的受損情況進行登記、排查，政府將幫助群眾度過難關。